▲本文美食配图均来自陈晓卿老师总导演的美食纪录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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羽来信文
祝羽捷陈晓卿编辑
西脑包花
晓卿老师:
你好哇!很久没有跟你一起大快朵颐地吃肉了,虽然见不到你,你的名字总会在我举起筷子的时候听到。比如在兰州的烤羊肉店,刚刚拎起一只流油的羊腿,众声喧哗中,老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在我身后得意地说,嘿嘿,我们的店可是被《舌尖上的中国》拍过,陈晓卿亲自吃过我们家的羊腿。第一次听到店主这么说的时候,全桌的人都忍不住伸出大拇指,为厨师鼓掌。
去的地方多了,越来越多店言之凿凿,都说自己被你拍过,有的还要吵起来,说别人是狸猫,自己才是太子。
我忍不住想,原来一个人的味蕾有这么大威力,不但可以验明一名厨子真身,还能决定一条产业链的兴败。我记得詹妮弗·洛佩慈为自己的身体买了保险,特别为她的“臀部”购买了高达3.5亿美金的保险,当仁不让是当今最贵的臀部,晓卿老师也可以考虑为自己的舌头买份保险,无可厚非。
▲无锡酱排骨我们总要想到食物,讨论食物,不过因为只要活着就会感受到饥饿,莎翁说了“食欲是一匹无所不在的狼”。饿的时候不能谈恋爱,不能工作,不能思考,只有填饱肚子吸收营养,只有保证心、脑、胃都在正确的位置上,我们才能进行人类其他活动,伍尔夫也说,“一个人如果没有吃好,那他就思不好、爱不好、睡不好。”法国美食家布里亚·萨瓦兰在他的著作《厨房里的哲学家》里说“牲畜吃饲料,人吃饭。可是只有聪明人才懂进餐的艺术。”食物跟其他艺术形式不一样的地方在于,我们即便没有美食家的舌头,但也能从自己吃的经历中咂摸出一些食物本身和之外的味道。
对食物的觉察,往往是伴随对亲情的觉察开始的。
小时候住在学校家属大院,吃了不少食堂里的饭菜,俗称“大锅饭”,吃大锅饭没什么可以要求的,用铝制的饭盒打回来,没有任何修饰,就像去超市里买衣服连服务都没有,最多冬天我妈会再加热一下。
要说我的美食意识觉醒要来自于我姥姥。去姥姥家,第一件事就是询问有什么好吃的东西,她也理所应当地担起了让子孙们吃饱的职责。姥姥是一个干净利落的人,齐耳短发,戴着边框眼镜,她做的饭跟她人的气质一样朴素大方。
厨房是小孩的禁地,也许是怕小孩被油锅烫伤或者损坏器具,我就在客厅等着,想象着女人们如何在厨房忙碌。姥姥不一会儿端出一盘膨胀的虾片,吃上去香脆,这是用来解馋的。
她还会在馒头上抹芝麻酱和绵软的白砂糖,我一口咬下去,柔滑的酱在口中化开,甜到心里,幸福满满。芝麻酱黏在嘴角和手指上,我一点点舔干净。姥姥去世很早,早到没有机会看到我背上书包,后来我再也没吃到过芝麻酱蘸白糖的馒头了,可我对它的记忆是如此清晰。
▲《圆桌派》第二季,北方人窦文涛回忆芝麻酱蘸白糖的馒头,陈晓卿说“麻酱可以蘸宇宙”。
我在英国吃了不少司康饼,刚出炉的司康饼看上去十分厚实紧密,实际是松软的,从中间切开,涂上Cream和草莓或橘子果酱,没有这些蘸酱,食物就会特别普通,我想小时候吃的那个蘸酱馒头不就是姥姥的“司康饼”嘛,不禁感慨,这是全球姥姥们的智慧!
冬天最开心的是在姥姥家吃热气腾腾的煮花生和烤红薯。煮花生并不是简单地丢在锅里煮一下,而是洗净后先用手捏破一个小孔,好让桂皮、八角、盐的滋味浸泡进来。有一次,我闻着厨房里关不住的香气,手里抱着姥姥灌好的暖水袋捂手,不知怎地捡起她在柜子上放的木锥子,对着暖水袋狠狠地扎了三下。煮花生端上来了,我妈发现暖水袋在漏水,狠狠地批评我的恶作剧,愤怒地罚我禁食。姥姥还是让我吃到了煮花生,美味与羞愧掺杂交织在一起,吃得面红耳赤,去拿花生的手指被烫得生疼。
我们这一代人虽然说不上物资匮乏,小时候也经历过惜物的时光,祖辈的生活跟今天比起来花样少很多,但我发现阮囊羞涩或者材料匮乏丝毫不能限制人的想象力,在节约中发挥创意,手头清简,内心热烈,在精打细算中发挥每一块食物的魔力,用一种爱的本能在做饭。永远不要让你的人生变得平庸无味。
我和爸爸单独相处的机会不多。夏天最开心的事之一就是跟着我爸晚上乘凉散步,知了声此起彼伏,他手里拿一把手电筒,我们走进学校的操场,有点像福尔摩斯和华生的组合。他的手电筒往土地上一照,只要看见一些黑黢黢的小洞,泥土还没干透,我们就会心一笑,知道不远处藏着知了猴。我蹲在地上先检查洞里,把地上一圈看完,再到旁边树干上找,已经开始蜕皮长翅膀的不要,只要那些圆鼓鼓包着全壳的,从后面夹住它的身体,有些装死,有些爪子还在乱动。我们总是满载而归,带着捕猎者的快乐,把一袋子战利品交给妈妈,不知道哪个时候我的胆子为何这么大,跟着妈妈把它们清洗干净,再看着它们下油锅,*铜色的知了猴被撒上盐,一口一只,不去多想也不觉得害怕,只觉得无比香脆。现在回忆起来,我的冒险精神都是在这道菜里培养起来的。
我妈年轻时候还算挺时髦的人,能用一个月工资买一辆亮闪闪的变速自行车,但热情总是来得快也去得快。家里买了第一台烤箱的时候,房间里常常充斥着奶香的味道,她一度痴迷于烘培,可惜做出来的蛋糕硬邦邦,实在没有商店里的好吃。于是烤箱被放进了杂物间,落了一层灰,但也让我明白了厨艺需要习得,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为大厨。
何种时代吃何种饭。人对食物的偏好和习惯都是从童年建立起来的,尽管现在饭菜丰盛,各国菜系都可以随意变换,我却找不到家里的味道了。食物教会我的远远超过食物本身,人的味蕾最先感受到生活的滋味,酸甜苦辣的背后是亲情、传承、文化、故事,饱含幸福、酸楚、耐心、分享、隐喻。
老实说,我肯定不是真正的吃货,也不热衷烹饪,能吃到好吃的东西会欢呼雀跃,但也不会因为平淡的食物而牢骚满腹。我喜欢读美食专栏,看不同作者与食物的经历,心胸深处的那盏明灯常常是被别人的分享点燃,重新认识人与食物之间的关系,时而被勾起了馋念。美食纪录片就更不用说了,更加直观,看完饿得睡不着觉,它还是很好的“拌饭调料”,当自己一个人吃着无奇的饭菜时,把手机横过来支住,边看美食纪录片边吃,食欲倍增。更重要的是美食纪录片里讲的是地理志和民族志,我在里面恶补了地理、农业知识,了解了不同地区人们的生活方式。
有个朋友推荐我看吃播,我连续几晚看别人吃饭,初看时很兴奋,就像刚刚学会玩电子游戏的小孩,觉得特别有意思,很快就开始感到乏味、刻板、套路,主播们急于表现食物的莽夫好吃,面露难色,真真假假。还是以前看美食专栏更有意思,虽说看的是如何吃,其实看的是饮食男女,饮食职场,饮食家庭,餐席之上的精雕细琢,餐席之下的智识哲思。
吃什么、怎么吃和吃的人都是顶顶有趣而复杂的话题,不是靠表现好吃所能涵盖的,对某种食物的激情总会消逝,让人回味无穷的还是那些不能轻易道出的温和用膳。
今天的生活变化太快了,所有的欲望都可以轻易被满足,如果吃饭带来的快乐是对我们活着的奖励,究竟怎么吃饭才能不辜负这片好意呢?
小祝
▲祝羽捷在武汉街头的小摊儿上吃热干面小兔你好:
来信收到。
最初,你